阿西莫夫(Asimov) 談寫作 - (2)隱喻(Metaphor)
(2007-12-12 02:45:18)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4fb62dec01007onc.html
(2) 隐喻 ( METAPHOR )
有一天我接到一个书迷读者的来信,他买了一本“拜占庭的代理人”( Agent of Byzantium ),作者是哈瑞 - 特妥斗夫 ( Harry Turtledove ) ,这是一套叫“爱萨克 - 阿西莫夫推荐”的系列书中的一本( 所以他写信给我 )。
来信人写道,书的封面是一个男士,他“穿着罗马战士的军服,左手拿著一个罗马式盾牌。”他也拿著“一个巨大,十分现代化,看来威力无匹的爆破枪。”和“一个电子扫描器件。”
他受到这种年代错置情境的诱惑,买了这本书,读了它,而且“很欣赏这本书。”但是在书中他找不到那一处有这么一个人,拿著这样的枪和扫描器,他觉得受骗了。
他受一幅不正确的封面画引诱,买了并且读了这本书,他写信来抱怨。
所以我想了想,我对艺术的知识是这么微不足道,我自然不敢说懂得什么。但是关于文字这职业,我可是无所不知 ( 五十年不间断的成功的历练,给我有说这话的权利 )。我将从这个角度来谈这个问题。
我看到这读者的抱怨是“字面派”对“隐喻派”提出的。“字面派”要求一件艺术品 ( 文字或图像 ),它表达的信息要得和表面呈现的一切完全相符。然而,“隐喻派”( Metaphor 源自希腊文,字义为“转换”的意思 ) 把一个信息转换成另外一相似的,比较容易让人想象,比较戏剧化,多一些诗意的信息。然而你得明白这当中有一个转换,如果你是个“再生的字面派 ( Born-again Literalist )",容我用这个名词,你可是没抓到重点。
让我们以圣经 ( Bible ) 为例,以色列人的子孙在沙漠中流浪,来到迦南地界。派出间谍去探看情况,他们的心直往下沉。他们看到一个强大民族,有高大的城墙,有无数精巧的战车,战技嫻熟的士兵,高超的工艺技术。他们回来报告:“我们看到的所有的人都有伟大的形像,那里我们看见巨人,,,在他们眼中就像在我们自己眼中,我们像小蚱蜢。”
对,他们伟大意指他们的工艺技术高超,他们是工艺技术的巨人,而以色列人相比之下是小蚱蜢。间谍觉得以色列人打败迦南人的机会,就像蚱蜢打败人一样微小。
这是个很有意义的隐喻。“巨人”,“蚱蜢”的隐喻有戏剧性,也把信息传到了。但是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基本教义派,都隐约地以为迦南人身高两百尺,所以一般人比起来有如蚱蜢。
基本教义派们看到圣经只见到字义,而不见其他,但要强加在人们身上,这真是人类历史的一大悲剧之一。
或者让我们看看沙士比亚的悲剧“马克白 ( Macbeth ) ”。
马克白才杀死了邓肯,双手血腥,他自己也还为此而吓得发抖。马克白夫人看见他丈夫颓丧的样子,心里耽忧,便给他个现实的劝告:“快去,拿点水把那污秽的证据从手上洗清”
而马克白,他的一颗心已毫无主见,说:“用海神所有的海洋之水,能把这血从我手上洗清吗?不能!这手将让无数的海水血红,使绿转变为红。”
这是强有力的意像,你看到血腥的手浸人海中,无垠的海水因而变红,但是字面上这没有意义。几滴鲜血怎么可能把海水变红?就是世界上所有的人身上的鲜血全倾人海里,也不会让海水颜色有见得到的改变。马克白似乎是在放肆无忌地夸张 ( 过份的夸张,有时候会达到目的,但是多半变成荒诞无稽) 。
但这不是放肆无忌地夸张,这是隐喻。考虑到马克白才杀了一个人,这人曾经爱护他,给他无数的荣誉,所以他犯了的是忘恩负义的罪行。更甚于此,他谋杀的人是在他家作客,马克白违反了神圣,文明的待客习俗。最后,马克白谋杀的是他的国王,在沙士比亚时代,国王是被当成上帝在地上的代表。这三大罪,让马克白的灵魂充满无穷的罪恶感。
鲜血无法染红海水,但是血不是血,它在此暗喻罪恶感。海水转变成血红色的意象,给人一个狂暴的戏剧性概念,马克白的灵魂此刻担负著无穷的黑暗。如果你仅仅说:“啊!我的罪行是无穷的”,你是得不到这概念的。
字面派者,一意要算计血腥的手对海水的影响,他对所读将是一无所得。
再举个例子。诗人科乐瑞基 ( Coleridge ) 的作品“古老水手之歌 (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 )”,第三章的第十四首诗,有以下几行:“当角形月在东方地平线升起,下方的尖端之内有一颗明星。“
”角形月“自然是新月,而在她的下方的尖端内是不可能有明星的。弯月是月亮最亮的部分,但其他部分虽然因太阳照不到而黑暗,但是月亮还是存在,在月亮下方的尖端内有颗明星,就是说星光得穿透几千里厚的月亮物质,这是不可能的,我不知道有多少读者会嘲笑科乐瑞基的天真无知。
然而这是无知吗?这首诗开始的时候十分简单而自然,直到这古老的水手杀死了信天翁,一只可爱而无恶意的小鸟。这本也是个隐喻。毕竟人类有史以来也杀过可爱而无恶意的小鸟。然而在这里,这杀戮代表了人类冷漠无情,漠不关心的残忍,因此,这艘船和它的船员 ( 他们认可了老水手的行为 ) ,进入了一个奇异的世界,上帝离去,自然规律被止销,浑囤无序再度主宰。诗的气氛由此变得诡异而非人间,直到老水手不干心地,以涌现的爱心祝福海中所有的生命,一切才恢复正常。
我觉得科乐瑞基知道在月亮下方的尖端内不会有明星,只是用这来作为又一个例子,当人类的残忍剥夺了爱心,秩序,和上帝的存在时,世间将是如何浑囤无序。一个不能有明星的地方,闪亮著一颗明星,这比喻不正是恰如其分。
不里解这一点,就错过了整首诗的重点,只见到跳动的量尺和高明的韵律,当然这已经很多,但是远远不够的,字面派自己剥夺了艺术中最珍贵的部分。
如果我们用这种方法在视觉艺术上,你要一个画家把文章的一段描写准确无误表达出来,他就成了文字的奴隶。你压制了他的创造力,责难他思考和才能的独立性。愈有才华的艺术家,愈不会接受这样一件工作 ( 假设他不是非常须要钱用 )。
真正有才华的艺术家,画的不会是字面的意义,而是故事里的气氛。他努力地,基干他的艺术和才能的本质,照著作者的本意,把故事的意义进一步深化加强。
所以,1998年12 月中的那期,“阿西莫夫的”杂志封面,是我的故事“没有拉尼的圣诞节 ( Christmas Without Rodney ) ”的插画。画的不是故事里的任何事件,画上是一个男孩绷著一张脸,自我沉思的表情。更进一步,这幅画的支配色彩是红色,以我的想法这代表忿怒 ( 隐喻一个人生气时脸上泛起了红色) 。这表达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,当他不能立刻得到他要的东西时的忿怒。男孩身后是一个机器人,一只手支在颈部,好像不知该怎么办,这傳达了故事中暗伏的一个线索。这画家,哥理 - 福利曼 ( Gary Freeman ) ,他画的不是故事本身,而是给故事加上了一个视觉层面。这是他该做的,也是花钱请他做的事。
这再把我们带回"拜占庭的代理人"这本书的封面插画,很清楚,画家画的不是故事本身,而是故事的本质。君士坦丁堡在背景里,可由艾亚 - 索非亚 ( Hagia Sophia ,六世纪罗马查士丁尼大帝所建) 大教堂精致的拱形圆顶认出,前景是一个士兵,有著罗马拜占庭式的装扮。到此看来是个历史小说。但是他又拿著一个现代文明的高科技武器,显然这是个历史小说布置在一个不同的现实场景。这正是这本书所处理对象,封面很清楚,传达了我们该知道的信息,也满足插画者自己的渴望,如果有关科技的细节没有在书中任何事件中交代,那是一点都不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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